2003年11月25日上午9:30时,南开大学东方艺术系演播大厅。范曾先生做了题为《后现代,我看出你的冷漠》的精彩演讲。首先,他放了几幅中国后现代令人恶心、惊怵的艺术作品:朱昱油炸和吃死婴的行为艺术、杨志超不打麻药在肩头上种上两株草、吴高钟从牛肚子里钻出来、为无名之山增高一米的裸女叠体……
范曾先生在追溯了后现代历史后,他的结论:后现代就是“失序”。
“凡是失序的艺术,我们统称之为后现代主义,这不是一个时间概念,也不是枝杈横生、派系繁衍的内容的概念,而是一个艺术本体论或换言之艺术本质的概念。”。“天人本无二,不必言合”(程灏、程颐),此指未异化之人。“无序的同时是个混乱、怪诞、荒唐的并作,痴人说梦、醉汉狂言……”故作“怪力乱神”是“狡猾”、乃人本真之性的丧失。
后现代,在追求“个性”中,表现出来的是“集体无个性”。想使社会承认其有个性,这是另一类媚俗。范曾先生曾发大师是“冒” 出来的禅语。此语,深得陈省身先生认同,自己也颇为得意。仿托尔斯泰在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中,对幸福和不幸家庭的经典说法,得出自己得意的句子——“失序的艺术大体相似,而合序的艺术各有各的秩序”。
每个人的直觉是判断艺术的绝对标准。审美能力乃是一种“自性”,它不依恃“思量分别”,似佛家之“真如”。艺术只有“好”“坏”之分,而无“新”“旧”之别。得大和谐的艺术品,乃是“永恒”的,从不会使人“视觉疲劳”的。
在回答观众提问后现代前途问题时,范曾先生说,后现代在西方已呈“强弩之末”,而在中国正“方兴未艾”。西方对中国往往取“俯视”之态,中国对西方往往取“仰视”之态;俯视和仰视皆非也,只有“平视”为科学。
对后现代,范曾先生基本是取否定的态度。他从“失序”的后现代艺术作品中,完全看出了消极的意义,而无半点积极意义。
范曾先生气势磅礴、学识渊博、见解独到,俨然有大家之风。无疑,他是令众人钦佩和尊敬的。
但,他关于后现代的识见,却是令人不敢苟同的。诚然,后现代艺术是“不美”的,它不是人们用“眼睛”就可以看懂的,用传统的“直觉”来看后现代艺术,不懂是必然的。后现代是一种对现实社会人生的反传统的视角,它比起粉饰现实的传统的“美”的艺术来,具有一种让当事人“恶心”、“呕吐”、“痛苦”、“疯狂”的作用,它拒绝将现实的非人性化埋藏于潜意识中,而是通过刺激人们的正常视觉,而将非人性的现实凸现在人们的意识之中,它要求人们不能仅仅用“肉眼”、用“美”的标准来看它,而是必须用“心眼”、用“丑”的标准来看它。“吃人”,是一个为人们压抑到潜意识里的“常识”,这个主题在后现代艺术中的出现,恰恰是对人们熟视无睹的现实社会“吃人”事实的表达。鲁迅先生曾在儒家满嘴的仁义道德里看出“吃人”二字,正是这两个字,成就了《狂人日记》的不朽。因此,在笔者看来,后现代恰恰不是“冷漠”的,相反,它是如此“火热”,火热得能够将麻木不仁的猥琐人生烤焦。
范曾先生的长诗《庄子显灵记》,洋洋洒洒2000句,可谓博古通今,其“画论”主张“以诗为骨”亦不可谓不精彩,更以他的如神妙笔不厌其烦地画着庄子、童子、猴子等等,令人赞叹不已。
然而,由于范曾先生在思想高度上没有超越法国思想家卢梭的水平,过分地推重天人未分之际的“自然”,因此,庄子并没有在他身上真正地“显灵”,显现的仅仅是庄子的躯壳而已。如果,我们能够像范曾先生所倡导的那样“用自己的眼睛”,而不是评论家的眼睛来判断范曾先生的作品,那么,在其酣畅淋漓、气势恢宏的笔墨中,人们不难发现,其流于精神贫乏和空虚。因为,对不二“自然”的刻意追求,最好的结果就是“形似”而非“神似”。在当今时代,绝大多数人连“形似”也难以企及的情况下,能够达到“形似”,就已经“功成名就”了。不难理解,范曾先生绝对不会认为,自己的作品只是“形似”。学庄子?庄子不可学,只可“做”。
范曾先生为何会在思想上出现如此偏颇呢?毋庸讳言,在“传统”艺术道路上,范曾先生无疑是登峰造极的典范,功成名就的艺术家,他具有了傲视古今艺术家的资格,获得了话语“霸权”。可是,范曾先生的艺术创作,却又完全是在“传统”之内的。这样一来,他就与所有非传统的艺术形式格格不入,特别是不能容忍反传统的后现代。
范曾先生的成就是世人公认的,从他的浸透乌托邦气息的艺术作品中,我们也能够解读出“批判现实”的革命性精神。但是,这种乌托邦式的革命性精神,在今天来看,是如此虚弱和无力,甚至还具有了某种消极的因素。从范曾先生对后现代的理解来看,在思想的层面上,范曾先生可能仅仅是一个“前现代”艺术家,与“后现代”艺术家尚存在代沟和一定距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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